第104章(1 / 1)

作品:《寒蝉_是鱼鳖耶【完结】

“怎么就喝凉水?”余夏生端着玻璃杯走过来,杯口还蒸腾着热气。袅袅的白雾升起,盘旋而上,犹如一条白龙,又似参天大树,于秋凉想到自己背上的奇怪纹路。他嗫嚅着拉住余夏生的衣摆,没有去接那杯热水,倒先哭了起来。

男孩子们是很少哭的,这不是搞性别歧视,这只是一个事实。也许男性天生就神经大条,没有女性那么细腻,也许他们的自尊心太强,不肯在别人面前哭。余夏生从前是生活在战争年代的,他见眼泪见得不少,但那些人的眼泪为何而流,总是有一个明确的理由:国破家亡,当然能招惹出人们的眼泪,不管男儿还是女儿,面对这种悲伤,都是一样的心痛,他们是有理由落泪的。

到了如今,几十年过去,再也没有战争在国内发生,可人们的忧虑无穷无尽,它们也在伴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进步,它们也在与时俱进地强健自己的体魄,好更快更凶残地摧毁人们的身心。余夏生开始看不懂别人为什么哭泣了,每个人和每个人难过的理由都不相同,个中缘由,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掰扯清楚的。有时候,他觉得于秋凉之所以心情不好,是因为不想学习,但于秋凉究竟为何不想学习,他却又说不上来了。物质生活在逐渐改善,精神上的需求也随之增长,于秋凉不快乐的原因,是他精神上的需求得不到满足,好像在他心里,有一样他特别害怕的东西,时时刻刻都要冲出来吃掉他的坚强。余夏生一手托着水杯,一手轻轻拍着小孩的后背,等于秋凉哭够了,拿他的衬衫擦脸的时候,他才把热水递过去。刚好,滚烫的水晾到温热,恰恰是可以入口的温度。于秋凉接了水杯,把剩下的几颗药也吃了。

余夏生有两大特长:一是擅长把天聊死,二是擅长把已经聊死的天聊得更死。不知道他脑子里是哪根筋给搭错了,当于秋凉喝完药躺到床上要睡觉的时候,他竟然坐在了床边上,问对方刚才为什么哭。于秋凉被他一噎,想发火也发不出来,想笑又笑不出来,兀自瞪了半天的眼,最后一掀裤管,硬邦邦地说道:“你打得我疼。”

老鬼凑过去一看,好么,这孩子恢复得不错,不久之前他腿上还遍布红痕,现在红肿已经消下去不少,仅剩下那么一两条还在皮肤上固执地呆着。余夏生笑了笑,伸手在于秋凉小腿上一抹,于秋凉哼了两声,手指忽然搭在了裤子拉链上。他不能穿着这条裤子睡觉。

“要脱裤子先说一声啊。”余夏生脸上的笑容一僵,迅疾地从床边跑开,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。于秋凉扫他一眼,自顾自把裤子蹬下来,随手往床尾一甩,想等睡醒了再把它扔进洗衣机。

躺在床上,并不意味着很快就能入眠。于秋凉经常性地失眠,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,他都有可能睡不着。这会儿他思虑过重,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又钻不进睡梦了,烦躁得浑身冒汗。他能感觉到余夏生还在屋里没有走,只是不知道这家伙是在书桌前面看书,还是站在窗台那儿发呆。余夏生老是透过窗户往外看,于秋凉不清楚他在看什么。

过了没多久,床的另一侧忽然向下一沉,于秋凉知道,这是余夏生也爬到床上来了。余夏生把小鬼送到了同事家里,现在他们中间不必再拦着一个小拖油瓶了。于秋凉迷迷糊糊地想着,困意终于泛上来,而就在此时,余夏生突然戳了他的腰一下。

“干什么!”于秋凉气坏了,他好不容易有点儿睡意,结果老鬼给他来了这么一下,这让他怎么继续睡?如果他今天睡不着,那就都是余夏生的错。

他想给余夏生甩脸色看,所以他只是吼了一声,并没有翻身,依旧侧躺着,亮给余夏生一个后脑勺。余夏生也没强行把他扳过来,但不知为何,老鬼的手今天异乎寻常地不安分,一会儿戳戳于秋凉的腰,一会儿摸摸他的后背,直摸得他心烦意乱,恨不得瞬间移动到洗手间里,以求得片刻安宁。

蓦地想起之前那一夜的经历,于秋凉猛地按住了余夏生的手,省得他再撩拨出什么问题,让两个人都尴尬。身为男性,有某种反应实属正常,但于秋凉不这么认为,他觉得这意味着他压不住青春期的躁动,要和其他孩子一样受神秘因素的摆布。他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在自己身上,他要做一个自控能力超强的人,谁也不能让他失败,就算是他自己的身体也不行。

余夏生抽回了手,又想看看他背上的黑印,于是掀开被子,把他的衣摆往上一拉。于秋凉从床上弹了起来,回身给了余夏生一拳,好像被变态骚扰了的小姑娘,浑身上下都萦绕着狂暴的怒气。余夏生不晓得他怎么回事,只道他还在为挨打的事置气,刚想出言安抚,忽然眼前一暗,一只大枕头盖了过来,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视线。这下好了,老鬼的世界里一片漆黑,什么也看不到了。他只有耳朵还灵光,他听见于秋凉窸窸窣窣地换了身衣服。被窝轻轻一动,这是小孩又躺回来了。

“还生气呢啊?”余夏生把枕头扯下来,垫在胳膊底下,支着下巴看小孩的背影。于秋凉吃得不多,胃又不好,整个人瘦得没几两肉,余夏生坏心眼地去掐了掐他的肩膀,意料之中地招来一巴掌。

是不是在生气?于秋凉本人也不甚明白。他只觉得胸中好像有团火似的,那团火在烧灼着他的心脏。他不由蜷缩起来,手也按上了胸口,钝钝的疼痛逐渐变得尖锐,仿佛有一把钢刀在切割着他的心。他的心已经不会跳了,但依然要承受凌迟的痛苦,他徒劳地按住胸口,不断用力,却也无法减免那颗心所受的刑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