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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:《有则嘉勉

通身的固执与冷漠。梁齐众时常设想,这样的姑娘,好端端地留在父亲身边教养,留在倪家的社交圈里,她该是最美好的淑媛。

可惜,事与愿违。

她活生生被一个个私心吞噬掉了,其中包括他梁齐众,他从不辩驳。

只希望,嘉勉是她自己的。

这是他今日拨空来找她仅有的目的,“你能回来这里更好,起码我和你之间,总不是我沦为异乡人。”

是旅客总要归去。

“梁先生,你还爱你太太嘛?”梁齐众自顾自地说了许多,嘉勉不设防地浮出这么一句,像从前筒子楼里时常停电下惯用的蜡烛,穿堂风一掠,火烛忽闪了下,你以为她熄掉了,下一秒,她重新跳跃了起来。

燃燃照亮了一间屋子。

嘉勉知道的是,他早已和太太分居。当初婚姻也是父母之命。

然而,一纸捆住的是两个活生生的人。不撕破,总是有余地的,这余地有利益有私心,总总。

嘉勉问他,你还爱你太太嘛?

或者反过来,“你太太还爱你嘛?”

她觉得是爱的。因为自己的日子,就像自己尝的一杯水,旁人再说,都没他们自己饮入口里,知道是什么滋味。

“或许梁先生不信,我也不需要外人信,是圈套也好,是阳谋也罢,都是我心甘情愿的。

因为那杯水我亲自尝过,他爱不爱我,我能感受得到。”她也从来不做别人的眼睛和耳朵。

至于其他,愿赌服输。倘若哪时哪日,她的婚姻也走到犄角旮旯里去,死局就当活局解,怎么来的,怎么去。

到此,嘉勉的话说完了,她从手袋里抽出一张红钞票,付她和邻桌小旗的两杯咖啡钱。

她缓缓起身,去前,二十六岁的倪嘉勉正式朝梁先生背后的家庭说抱歉,无论如何,她有难辞的错。

“您和我母亲那里,我想,我今后都不会再有任何缘故碰面了。只能最由衷地祝好。”不牵不挂的祝各自安好。

如同她起身遗落在这里的一尘一烬,落下了就落下了。

“嘉勉,”还在座位上的人喊即将转身而去的她,“我从前送你的那幅画,你看都没看过。”

“画的是……”

一袭素衣的嘉勉,终究把话戛然在掩门之后。

*

回去的高速上,挡风玻璃上逐渐有柳絮一般的白落下来。

下雪了,今年的初雪。可惜在江北。

江南未必有。

这辆车子一向是嘉勉在开,小旗调开音响后,手机蓝牙自动接驳到车载上去了。

以至于周轸打电话来时,屏幕上跳出周轸的名字,小旗比后面的嘉勉先吓了一跳。

嘉勉接通后,车载通话的声音清楚到如同在耳膜上打鼓。

他问嘉勉,“怎么样?结束了吗?”他那头有叠重的人声,他跟嘉勉解释,在开午餐会议。

“嗯。”

“哭过?”某人的声音搁在会议室里是极为蔑视的私语。

“嗯。”嘉勉坦然地承认,她也没想瞒着他,因为她不说,待到小旗回去说,那味道就变了。

这也是他让小旗陪她来的目的。

许多事不言不语,不代表不存在。

嘉勉觉得今日自己是个摆渡者,择日不如撞日,她想把一切都摆渡过去。

“周轸……”

那头,周轸才从会议室下来,陈云说,有家画廊给周先生送了幅画。

说是转交给周太太的。

周轸听着嘉勉那头的话,信手去撕牛皮纸,豁开的口子里,昭然若揭的浓墨重彩:

枕水江南乌篷船上的一个红衣小囡,盛夏躲雨缩在船头,赤脚蓬头,脚边是她兴致摘的一摊莲蓬、菱角……

*

一个半小时后,南北两向的车子在折中的轮渡口会当了。

江边渡口,簌簌的风雪。

外面天与地一色鸦青,江边芦苇已经盖着浅薄银色。周轸从车里下来,径直往另一辆车去,摸到门锁坐进来那一刻起,他就知会前面的小旗,“下车。”

他人只是短暂从一辆车换到另一辆车上,走踏一小截薄雪,已经携着一身的冷意了。

小旗摘开安全带,掉头,想说什么,更多是保证,“……”

“滚下车去。”

冯开旗识相地连忙下车去。

临走前,看一眼嘉勉,她好端端地静坐在车里,形神松懈,车里温暖如春。

“嘉勉,你告诉我,你这一趟来干嘛的?”

“我只是不想骗你。”

“骗我什么?”

“见过他。”

“嘉嘉,我让你来见你母亲,是要你一了百了的,不是让你重温旧梦的!”说着,周轸侧身过来,伸手拨她的脸,好叫她看着自己,一瞬不瞬。

“周轸,你从来不信我。所以,才叫小旗跟着来,看着我,对不对?”

开了半日会的周轸,昏涨着半边脑袋,另半边全是那幅画的影子。

他不答嘉勉的话,而是径直拖嘉勉到自己膝上,问她,你的梁先生送我那幅画什么意思?

嘉嘉,怪我把你惯坏了,你才会总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。

我说过什么,你全不记得了!

或者,你就是要看着我和他争个你死我活,你才痛快?

嘉勉被他偏颇的言语气恼了,意欲挣脱之际,周轸两手钳住她,死死抵在她腰间,仿佛掐住她的一口气,逼着她向上,窸窣间,他再认真不过的眉眼,口吻却十足倨傲戏谑:

“嘉嘉,我从来没问过你,我和他,你更满意谁,我是说床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