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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:《有则嘉勉

他就是故意的。

周家桐城的老宅子是周叔元在祖上留下的根基之上重整修的。

嘉勉坐在喜床上,平心而论,她很喜欢这样的老房子。

连院子酱色大缸里养的青鳉都鲜活有趣,十二岁那年来周家,她就趴在鱼缸边观过鱼。

仲秋月里,蛙声一片、虫鸣不断,槛窗外有皎洁浓重的明月。

周轸大喇喇地把吃空的斗笠碗信手丢在床边,说话间,要往嘉勉身上欺,

床上的人疲惫不堪,洗漱过的形容与头发更衬得比白日更纤弱了些。然而就是这个纤弱的新娘子,狠心极了,不早不晚、不偏不倚,等到新郎全然没戒心地准备把自己托付给她了……

一记窝心脚,生生把周轸踹下了床。

理由是他一身酒气,没洗漱没换衣,还吃了她的面。

周轸原本只有七分的醉意,被嘉勉这一脚,他说,差点没全吐出来。

“小气鬼。”跌在踏板上的人怪新娘。没多久,小旗的食盒就送上来了。

楼下煮面的时候,小旗问老表,你饿了?

是嘉勉。

然而水刚刚烧开,老表反悔了。

因为家里这些天忙着办喜事,全没食材了,他要的汤底、三虾全没有。老表招来小旗,辛苦他跑一趟,去买点吃的。

小旗嘴上埋怨,他今天好歹也是娘舅哥儿,怎么还这么苦哈哈的命。

周轸难得没老板的架子,催着小旗快去快回,我他妈要不是喝了酒,我自己跑一趟,多完美的一天啊,你嫂子也买账!

得,已经自己改口过来,嫂子。

食盒里前前后后端出来五六样吃食,有三虾面,有当季的桂花糖粥,点心熟食。

周轸全给铺在床上,嘉勉一面怕漏到喜被上,一面又怪他,太多了。

某人替她把三虾面拌匀,手上殷勤,嘴上依旧刻薄不饶人,“谁像你一样小气,你看着,我他妈自己吃了碗光秃秃的面,你吃的什么,看清楚!”

他说,倪嘉勉永远没有心。

被他控诉的人微微发愣地盯着他,饶是十年光景过去,老礼依旧没有被淘汰,新房里被要求点着一对龙凤蜡烛,不能熄,通宵待燃尽。

嘉勉认真地咬着面,身边人看着她,气息在她眉眼前,

他总是在关键时刻能轻易破坏局面,该正经的时候,他绝对顽劣,绝对,

“快吃,吃完好办事!”

……

*

司徒说,嘉勉已经不知不觉沦为那种“我老公”开场白的女人。

只不过,唯一的清醒就是拿周轸代替我老公。

回回见面,司徒只要牵个头,嘉勉总会埋怨家里的人和事,桩桩件件和周轸有关。

哪怕是吵架、拌嘴,或者和婆婆有矛盾。

嘉勉不是个多话的人,回叔叔婶婶那里,婶婶问起来,她总是相安无事的话术多。她明白婶婶那头的为难,一不是母亲,二又和轲哥哥那头沾着亲,即便有个什么口舌龃龉,难不成真要为嘉勉出头去和冯德音争个长短不成?

婶婶是个最讲理的人,嘉勉不想让婶婶为难,她自己一双儿女还没操到这份心呢。

“所以啊,你这种性情,就得摊上周轸这样的男人。他替你全挡在外头,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,知足吧,婆媳大战里,多的是男人拎不清。”司徒说,让嘉勉摊上那种要么和稀泥要么两头受气的男人,那才叫什么心气都没了,珍珠沦为鱼眼珠的现实就是,你连唏嘘的时间都不能有,当真是文里说的那样,熬油般地熬生活。

周太太还是幸福的。起码什么都是自由的,司徒说,许多女生能在你这些自由里争取一项也许就满足了。

日子久了,司徒和嘉勉也愈来愈无间起来,依司徒说,嘉勉很多事情上过于矜持,你理那些婆婆妈妈的事做什么,你婆婆再强势能强得过自己儿子?

“他就是什么事都包办,他越这样,他妈妈越不中意我。”嘉勉有嘉勉的苦楚。

而且,冷眼旁观看得出来,他们母子本身关系就不算亲睦,所以,周轸一点风吹草动就成了嘉勉的始作俑者。

*

法料店是周轸先前应酬客户带嘉勉来过的。

这两年她陪着他应酬的机会其实鲜少,多是些太太外交磨不开,周轸才强行拉她来,因为除了她,别人也不能替代。

嘉勉和司徒径直入里,原本以为周四不会有多少客的,岂料迎宾处还是告知,需要等位大概半个小时差不多。

司徒说来都来了,等就等会儿罢。二人坐在外面的等位处聊天饮茶时,不巧遇到了一行七八人、男男女女进里,为首的一眼瞧见了边上的嘉勉。

嘉勉亦抬头看人,周轲西服革履,一手抄在口袋里,看着嘉勉站起身来,他打量她的目光也徐徐平升起来,“你坐这干嘛?”

很突兀的寒暄词。因为对于他们这样的公子哥实在不明白等位的意义。

嘉勉依旧从前的礼数,喊他轲哥哥,也回应他,和朋友来吃饭。

周轲一面点头,一面和身边人介绍,“这是我们老二家的媳妇。”

回头再看嘉勉时,“别等了,跟我一起进去罢。”周轲说,他们今天朋友局,相请不如偶遇,他做大伯哥的请弟妹吃顿饭,应当应分得很。

嘉勉刚想拒绝,周家祖传作风出来了,“包间是有隔断的,你同你朋友在另一面吃,我们不打扰你。”

嘉勉跟周轸结婚两年,真正与周轲会面的除了过年、中秋这样的大年节,其余鲜少。周轲名义上的妻子更是不见踪迹,嘉勉偶尔被人问起,你家大嫂什么什么,她浑然极了,真真假假的,她至今没摸得清楚。

“不然老二知道了又要怪我刻薄他的人了。”

周轲问起周轸,嘉勉答,“去嘉善工厂了。”

老大笑得淡薄,“他总是这么拼命十三郎。”

周轲比周轸长十岁,兄弟俩各自肖似各自母亲,又是养尊处优的家庭,老大即便过了四十,保养得宜,一点没有年岁的痕迹。他一面看着嘉勉,一面和她身后的朋友颔首作礼。

嘉勉终究拂不掉周轲的盛情,只得跟着他们进里。周轲亲自关照嘉勉和她朋友先落座,交代她们随意,账挂他头上就行了,说完再去隔壁会自己的朋友。

司徒没等人走远,就兴冲冲地说,“他们周家什么好基因哦,兄弟俩都这么好看。不过还是周轸更好看点,只是他哥哥也好有腔调呢。”

嘉勉坐在对面位置,轻悄抿一口苏打水,提醒司徒,又讳莫如深,“就……他……和女人处不来的。”

司徒没听明白,“不会啊,他明明待你很好啊。”